2009年8月22日 星期六

基地(一)

「你要下基地囉?」PATA喝著剛從便利商店買來的綠茶問著。

「恩阿….。」我有氣無力的回答著。

這是我到部隊後的第一個休假,在凌晨十二點多沒甚麼人的豐原市,有兩個人影坐在便利商店出口的椅子上。

「那很好ㄚ,基地下完就有榮譽假可以放耶。」PATA這樣跟我說。

「都不知道有沒有命放呢……..」我對PATA的回話還是很沒精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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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天前

看著同梯的弟兄,一個個的被分配到其他連隊,而我跟兩個同梯的一起進了三連,
看著同梯的生哥一個人被丟到二連去,那落魄的背影,還有那沉重的身軀,我不禁慨然,同梯不同命阿。

然後迎接了下部隊之後的第一個休假,真想逃兵,我心裡不知有過幾次這種念頭了,要一個剛到部的菜鳥下基地,這不是要他的命嗎?

基地? 那是甚麼? 可以吃嗎? 我試著問PATA基地可能的內容。

「反正就像是演習一樣的東西啦,你去了就知道了,很好玩的。」

已經簽下去,把身體賣給國家三年半的他這樣對我說。

三天假期,我無時無刻都希望時間能靜止,停下來。但是,那是不可能的,時間還是在走,三天後,我還是要回到林口繼續盡我的義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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果不其然,一回到部隊,就看到許多悍馬車、兩噸半、十噸半等等載具已經整裝完畢,準備要出發了。

這次的基地是在彰化田中,所以我們整個砲兵營必須要從林口一路南下到達彰化基地的營區。

剛收假的那天晚上,凌晨一點四十五分,我被叫了起來,我必須得穿上反光背心,手持發光棒,去當車隊的交管。

交管? 那又是甚麼? 能吃嗎?

天曉得那是甚麼,只知道自己菜,爛公差一定有我的份。那天凌晨,桃園的馬路上冷冷清清,沒有甚麼人,天空飄著細雨,我與另外一個學長擔任交管。

交管,顧名思義,就是在整個車隊移防的時候,負責開路的單位,其工作與職責是確定車隊要經過的路線沒有問題,不會遇到襲擊,簡單的說就是探路。

好冷……好累…..好睏…..我捲縮著身軀,看著旁邊神態自若的學長,想說話,卻又不知道該說甚麼,只能自顧自的玩著手中那根發光棒,並且盡量打起精神,因為我們不知道車隊何時會經過。

來了,車隊來了,在飄著雨霧的凌晨兩點半鐘,我從遙遠迷濛路的那一頭看到了燈光,於是,揮動我手中的發光棒,確認無誤,然後讓車隊經過。

雨越來越大,但是,沒有大到需要穿雨衣的地步。

早已不知道是汗水還是雨水浸透身軀,只記得那天晚上好冷,好潮濕,好陰暗。

四點,我回到營區,未到五點又被叫了起來,搭車到桃園火車站「綁鐵皮」。

「綁鐵皮」? 黑細沙小? 拖著幾乎一夜未曾闔眼的疲倦身軀,到了火車站,

天空微明,空氣中的溼氣還是一樣,濕冷的讓人難受。

副營長下令,所有人員穿上雨衣,天ㄚ,要穿上那被稱為「雙濕牌」的雨衣??

「雙濕牌」顧名思義,就是外面濕,裡面也濕。外面是雨水,裡面是汗水。

原來,綁鐵皮就是將我們的火炮及載具綁到專門運貨的火車上,聽起來很簡單,

但是事實上,相當累人。

那沉重的木頭,每一塊都超過五十公斤,兩個人搬,慢慢的將木頭架上車廂與車廂之間的空隙,目的是讓砲車開上去時,輪子不會卡在空隙中。

很快的,手掌長起了水泡,手臂的肌肉也因為施力過度開始發麻,好幾次都幾乎使不上力來。

那天,從凌晨到中午,我幾乎是沒有意識的做著長官交代的工作,心裡頭的咒罵當然不會少過百句,至於罵了甚麼,早就忘記了。

粗麻繩、厚手套、還有長官那雞巴的臉是我對當天唯一的記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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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天凌晨一點半,我又被叫了起來,對,就是交管。

他媽的,我兩天睡不到六個小時耶,你是要我的命嗎?

我幾乎失去意識,只剩下微弱的意志力與那快睜不開的雙眼,又回到昨天的地方,天空依舊飄著細雨,身上還是潮濕。

空氣中,我似乎連呼吸的聲音都聽的到,很微弱,偶而有幾隻不知名的鳥類從頭頂飛過。

幹……今天是禮拜幾? 我努力的回想著,白天因為榜鐵皮早就已經長滿水砲的手仍舊發麻,有些還破了,滲出血水。我擦去臉上的雨水,期待著車隊快點來,好讓我能快點結束工作,回到那有著潮溼並且沾滿污垢的的被窩裡。

那天晚上,我沒有闔眼,或者該說是,就算有闔眼我也不知道,精神的疲憊早就凌駕於肉體狀態,只知道那天晚上很順利,很平靜。

凌晨五點,我被催促快回到營區拿著整理好的東西上遊覽車,因為,所有的一切都已經就緒,只剩下人員的移動。

天空終於看見光線,我知道這個夜晚終於過去了,脫下交管的物件,回到寢室,
背起早就已經整理好的黃埔大背包,上了遊覽車,選定最後面的座位。

就這樣將大背包往腳邊一放,一坐,我立刻失去意識,頭往旁邊車窗一躺,進入夢鄉。我發誓,有生以來,我沒有一次入睡這麼快的,快的沒有預警,起碼,在當時。

我終於可以睡覺了,因為這是長官的命令,國家的命令,我終於獲得睡覺許可權,沒有人可以阻止我睡覺,天塌下來也一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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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我再度醒過來的時候,車子已經到了三義休息站。

我摸摸身上的迷彩服,怎麼溼溼的?

幹,我流口水了,原來我睡覺的期間,完全沒有感覺到嘴巴是張開的,而口水就被地心引力影響,從我那微張的口中滴了下來,重點是,這個景象持續了四個多小時,醜態盡露。

有記憶以來,我睡覺都很安穩,沒有打鼾,沒有夢話,更別說流口水了。真沒想到,下基地,讓我人生睡覺的紀錄留下污點。

那姿態一定很醜,我可以想像,一個菜鳥攤在車子的後座,毫無反抗能力,隨著車子的移動與晃動,讓那噁心的口水搖曳下來。

反正也沒人會注意我這個死菜鳥的睡樣,我這樣的安慰自己,下了車,活動一下筋骨,呼吸一下新鮮空氣。

三義休息站的空氣依舊濕冷,只是不像林口那樣讓人感到倦意。

再度上了車後,這次,我很注意了,調整好姿勢,擺個抵抗地心引力的姿勢入睡。

窗外的景觀慢慢改變,從冰冷的空氣中,我看到了陽光,是台中的陽光,很舒服,就像是離鄉多年後的歸鄉,只是,車子並未停下來讓我回家,仍舊繼續疾駛南下。

目的地是彰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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