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年8月23日 星期日

基地(四)

隔天早上,到達了陣地,發現從一連到四連的火砲都已經就定位。準具早已經校正完畢,火砲的兩隻大架深深的埋入了挖好的助鋤中。跟平常訓練不同的地方在於,今天能看到的長官還真不少,居然還有許多星星在。每門火砲的旁邊多了一塊綠色的大布,布上已經放好了準備要打的砲彈。

早上八點多的彰化是相當炎熱的,天空幾乎看不到一抹雲,空氣中彌漫著緊張的氣氛,我光只是全副武裝的站在那邊就已經汗流浹背了。使我流汗的原因不是因為這燥熱的天氣,而是那一排蓄勢待發的火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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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隸屬三連,可以慶幸的是,從一連的火砲開始打,一直打到全部的火砲都打完。這個動作叫做「原擊」,目的在於確認所有的火砲機能正常,能夠在戰爭的時候發揮實力。那……萬一檢測結果有問題呢……? 我吞了口口水。

所有的砲手早已經穿上了防彈背心,目的除了較為貼近實戰之外,也是為了保護砲手在操作火砲上的安全。我心中想著,萬一這砲膛炸了,十層防彈背心也一樣。
記得二階段訓的時候,砲長說過,如果陣地有一門砲膛炸,那麼不只是負責那門砲的人員會受傷,基本上那個陣地上的所有人都會「一鍋熟」,沒有一個可以跑的掉。

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,台上的長官似乎還沒有下令要準備擊發火砲,空氣的溫度也因為越來越接近中午而升高,我們不敢作聲,有人已經閉上眼睛閉目養神,有人口中喃喃自語著,不知道在唸著甚麼咒語。至於我,只是兩眼盯著陣地裡的一舉一動,我不知道這個舉動有甚麼意義,但是,掌握週遭的情況會讓我心中的不安稍稍減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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終於,營測驗官打破沉默,下令開始擊發火砲,由於是第一次打,所以所有的砲手都會在擊發的時候離開砲約七、八公尺,而負責擊發的一砲手也會有一條由較長的繩子綁住擊發線。我是裝填手,任務是將砲彈準確無誤放入砲栓中,就像是將手槍的子彈上膛一樣,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實彈。

「預備~~~~~~~~~~~~~~~,放!」一連的砲長短節洪亮的聲音。

「轟!」

第一門火砲發射了,強大的後座力讓整門火砲往後頓了一下,而砲口也發出濃煙及火光,我還隱約的看見了有顆黑影以相當快的速度飛了出去。重點是,我本來以為新訓的65K2步槍射擊就已經很大聲了,現在感覺起來,步槍的聲音根本就是放鞭炮而已,那聲音根本不能跟火砲相比。每門砲共要擊發7發,每次的擊發,我都覺得自己的耳朶嗡嗡作響,天ㄚ,我離擊發的那門砲少說也有30公尺耶,真不曉得一連的砲手現在的心情跟感覺怎樣。

一連打完了,換二連的砲,喔!!是生哥那連,我心中暗自幫自己同梯的生哥祈禱。
但是,相當不幸的,生哥那門砲的二砲手掉彈了,就在準備要裝填的時候。

「他媽的!!! 二炮手在幹甚麼!!!」

二連的連長相當火大,連營長都跑過來關切。掉彈可能大家會覺得沒有甚麼,掉了就撿起來就好,有甚麼了不起的。但事實不然,掉彈是砲手的大忌,因為沒有人可以知道,砲彈掉下去之後會不會當場爆炸,即使砲長說過,砲彈的設計相當安全,就算故意摔它也不會爆炸。說歸說,我就不相信有哪個砲手這麼有種,敢拿自己的小命當賭注。

因為這場風波,二連的那個砲班被禁假一個禮拜,生哥也被牽連在內,砲班就是這樣,連坐法,一人犯錯,全體受罰。事後生哥還跟我抱怨。

「他媽的,SD你相不相信,我他媽的將近三個月的基地我都沒有笑過。」

我信,我當然信,就連我,起碼有兩個同梯的我,在基地期間除了放假之外,都難得有過笑容,更別說全連只有他一個菜鳥的生哥,且聽說二連的學長學弟制特別重。現在想想,真不曉得他怎麼熬過來的。

因為二連的掉彈事件,連長特別過來叮嚀所有的砲手,絕對不准再度發生這種失誤,聽在我耳裡,更是膽顫心驚,不為甚麼,因為我就是要將砲彈裝入的裝填手。
砲長更是擔心我的表現,我只能勉強的給了砲長一個笑容。

「砲長,你放心,我不會掉彈的。」我這樣回答。

當然,不然要我說我沒有把握嗎?

該來的還是要來,終於換我們這門砲了,我小心翼翼的將砲彈拿起,不重,一顆約六、七公斤吧,我用雙手拿著,沉甸甸的。按照著平常操作的程序,我將砲彈放入砲栓,等待一砲手關起砲栓,然後退回到砲後蹲下。雙眼看著制退復進機,等待著擊發的命令。

「第四砲!! 放!!」

砲長下令,拿著紅旗的手高高的放下。

「轟!!」

擊發的瞬間,巨大的振動傳到我的身體,我腳邊的塵土起碼揚起了半公尺,那巨響使我的耳朶陷入了暫時的耳鳴,看著制退復進機進行活塞動作後,起身,將擊發後的砲筒從砲栓中拿出。原本我以為應該是會燙的,但是擊發過後的砲筒雖然前面還在冒著煙,但是高溫並沒有那麼快速的傳導到我手拿的地方。就這樣,按照著訓練時的程序,七發砲彈一一打出,非常平安順利。打完的瞬間,我還真是感動,起碼,我還活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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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了第一次的實彈發射經驗之後,每個禮拜的訓練開始變成了「三天兩夜」,這可不是露營,而是在禮拜三早上從營區出發到陣地,一直到禮拜五的下午才又回到營區的訓練,所有的吃喝拉撒,都在野外處裡。甚麼? 你說洗澡? 試問你看過哪個軍人在戰爭的時候有洗澡的,能有水洗洗手就不錯了。

野外的教練,現在回想起來,相當累人,也相當有趣。

累人的是砲手必須在砲車到達陣地後十五分鐘完成準備擊發工作,這些工作包括,將火砲移動到定位,挖助鋤,校正準具等等。聽起來似乎很簡單,陣地可不是柏油路,你以為我推砲推的很輕鬆嗎? 挖助鋤就別說了,下砲車之前,我可以因為早上寒冷的空氣冷的全身發抖,十五分鐘之後,你會看到一條全身是汗、喘吁吁的狗蹲在那邊,汗流進眼睛裡面,又痛又酸,還不能擦。

偏偏我們砲班的組合是菜鳥+即將退伍的老鳥+百爛來支援步兵,因此,砲四班相當的「黑」,每次只要稍有差錯,砲長總是會被連長或副連長幹到狗血淋頭,所幸砲長並不會遷怒到班兵身上,我們也只能拼命學習,希望能快點脫離「黑」這個形容詞。助鋤,別的砲班只挖一次就ok,他媽的我們砲班就是要多挖幾個,沒辦法,老鳥只有一個,剩下的菜鳥挖的又不好。整個基地就是砲四班最慘。

夜晚,就在陣地搭個帳棚,一個砲班睡一個,幹,第一次跟一堆男人睡在一起,還是用擠的,不過還能怎樣呢,難不成你要睡外面,別以為白天很熱,所以晚上睡外面不會感冒,我就曾經半夜因為地上的冷溫度被冷起來全身發抖。

只要談到基地或是三軍等等任務,就不能不談到所謂的「小蜜蜂」,小蜜蜂就是會在野外穿梭跟著阿兵哥的移動而移動的流動攤販,你可不要小看了這個小蜜蜂,豆花、黑輪、甜不辣、冷飲、應有盡有,你想的到的都有,且售價都相當便宜。還記得有一次,中午砲長跟小蜜蜂定了一鍋香菇雞,當天晚上睡覺前小蜜蜂就親自給你送到駐紮的地方,那天晚上的香菇雞還真是美味,雖然每個人只分到一塊肉。

慢慢的,每次都打實彈,打的我也很習慣了,操作也越來越熟練,被長官盯上我們整個砲班的機會也越來越少。但是,打砲還是相當辛苦的,常常砲後這麼一蹲就是一個上午或是下午,沒有長官的命令還不能起立。基地結束之後,我兩隻腳的大拇指可是痛了將近一個禮拜。

前面提到那個剩下三個月就退伍的學長更屌了,他負責裝填火藥到實彈裡面,所以每次他都蹲在我旁邊,沒有命令的時候,他居然可以就這樣維持蹲著的姿勢就睡著了,還睡的很熟呢。而我頂多只能在站起來的時候,眼睛稍微瞇一下,瞇的還搖搖晃晃,有好幾次都差點被發現。

每個禮拜五的下午,我總是很開心,因為終於結束野外訓練回到營區,而我的工作是將滿是泥巴的火砲給清理乾淨,就我ㄧ個人,其他老鳥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邊去了,而同砲班的菜鳥除了我之外,都有參科工作或是要出其他公差。

還記得,飄著稻香的陽光下,我將迷彩褲的褲管捲起,一手拿著水管,一手拿著刷子,嘴巴哼著歌的清理火砲那已經沾滿泥巴的輪子,三不五時還可以用水洗洗臉,看著水在陽光下反射出彩虹,十分愜意。不用蹲上半天,沒有討厭的長官,陪伴著我的就是清爽的微風跟炙熱的太陽,休息時間還可以去打個蜜蜂。也因為只有我ㄧ個人清理砲,因此從清潔到上油,甚至是通砲管,我都可以獨立完成,也因為這樣,我老了之後便成為連上砲長欽定的「御用保養兵」,每次都可以到砲廠那邊去聊天、摸魚。

然後,將砲打理的乾乾淨淨,等著晚上連長發假單,就能愉快的步出營區大門,稍微回歸平凡的生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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